2019.03.27
兩星期前的週五(2019年3月15日),傳來基督城槍擊案,心中一沉。記起香港的巴基斯坦朋友說過:「香港比起其他地方是很安全。」他們有親友在新西蘭嗎?想要給他們發個短訊慰問,想來想去,我也不知怎樣表達才好,就沒有打擾。在二零零九年我們一起工作時,我就不下一次跟他們說:「看到你們虔誠祈禱齋戒,作為天主教徒,我真的自愧不如。」哎,事件發生在星期五,是伊斯蘭教很重要的祈禱日。
隨後幾天,事件細節逐一傳出,原來盂加拉板球隊就在前往清真寺外的旅遊巴士,幸好職球員安全。記起2012年參與板球運動的日子,作為隊經理和助教的我,隨隊訓練出外比賽,見到伊斯蘭教球員教練在守齋的日子仍然全力以付。盂加拉板球隊在國際板球舞台是很重要一員啊!事情要發生到怎樣的地埗,香港人才會關注呢?腦海中浮現曾經讀過關於整隊足球隊遇上空難的新聞,當時的香港媒體好像還蠻關注的。香港人知道香港也有板球隊嗎?
回看那幾天我城關注的事,槍擊案發生前幾天,Google、Facebook、Whatsapp、Instagram服務相繼故障。如果社交網絡在槍手準備犯案的星期五故障,事情會發生嗎?這世上沒有如果。隨後的星期一就是港鐵撞車事件(2019年3月18)。本來全城關注東華三院小學林老師墮樓事件的熱度,不知是隨著網絡社交平台中斷,還是辦學團體成立的獨立調查委員會而冷卻。基督城事件,與香港人的關係,就是香港的電視新聞,記者跑去機場採訪正要出發前往當地的旅客而已。至此,我還是以為,我的關心和在意,只是因為我近十年都有做少數族裔的服務,也有居港的巴斯斯坦朋友。
然後是關於槍手的聲明,當中比較搶眼球的是「和我理想的政治和社會價值最接近的國家,應該是中國(The nation with the closest political and social values to my own is the People’s Republic of China.)」。他說的是在新疆的「再教育營」,還是每天由中國來港,而手持香港無權審批的的150單程證的新移民呀?網民都拿這句來大造民章、開玩笑,或是訴說著槍手的坦白。我的思緒也忍不住審視了自己對新移民的態度。
有人會說,槍手有精神病、痴線,不用太認真。如果輕輕一推,以精神問題為解說,對受精神或情緒困擾的人來說是傷害、污名。何況,當細讀槍手聲明,在某程度上,言論跟我城的部份聲音是有共通點的:「入侵者(伊斯蘭教徒)生育率高」、「保護自己的土地」、「保衛家園」、「還擊試圖取代自己國家民眾的入侵者」。那麼,我們都有精神問題嗎?他在週六法庭上用手做的倒OK,是白人至上主義的手勢。細看這種排他的思維,源於「我」的存在:我們的資源被奪去了,我的文化被改變了,我們的家變了。
認識幾位能講流利廣東話的巴基斯坦朋友,甚至堅持跟我說廣東話。聽過其中一位說,不喜歡「包容」這個詞。也是啊,也許我們都一樣,祖輩移居來港,或者是他的父母那一代移居吧!但我們都是土生土長在這片地。憑甚麼是由我來將開雙手,擁抱接納不同的文化?當中已有主次之分。從他們身上,除了看到對宗教的虔誠言行一致、還有對家人的關心、面對生活困境的幽默感,總能找到讓我學習之處,為何不是互相尊重?2014年讀輔導時,閒談其間,有一位同學皺著眉頭問我願意和「嗰啲人」(南亞裔)一起工作嗎?我之前的工作就是服務他們,也認識到很多同事和朋友啊!為甚麼不可以?她淡淡的回應:「你接受到就好了,有些人很介意。」大家都是人,為何要介意呢?在香港紮根幾代的巴基斯坦人、印度人、尼泊爾人,要申請家人來港團聚,還得向入境處申請等待批核。然而,毎日150個單程證,香港沒有審批權。我恨拿單程證來港居住的新移民嗎?我介意與他們共事嗎?介意為他們提供服務嗎?也不是。記得一次在輔導室,我和一位新移民一起掉眼淚。是啊!聽到她訴說著目擊一件轟動全城的傷人事件,當時她看到香港人的冷漠,我也感到悲憤。出問題的是一個城市的人口政策,政府資源的配套規劃。我沒有必要去恨眼前這個人。
說到底,是掌權者對手上權力的意識,要如何用手上的權力。跟一位基督教朋友聊天,她說,這就是基督教的精神,當你有權力,就要去關懷弱小。試問又有多少自稱教徒的人能做到呢?放諸香港,當我們這一代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仍是主流,面對人口組成的變動,文化的演變,我們也有相當的權力在其中。歷史告訴我們,以民族、族裔或國家來自我界定族群,可以是很危險的事。我們還得時常自我提醒,在資訊爆炸的今天,要發表言論是很容易 ,受眾也易取片面之詞。當分化越來越大,我們也很容易被誤解為「香港人至上主義」,或是默默走上這條路亦不自知。我們珍而重之的價值觀可能各有不同,但總有共通點。如果要定義「入侵者」,我們的最大共通點,就是大家都是這片鮮有天災人禍福地的入侵者。要決定在一個地方長期定居是不容易的事,大家留下來的原因各有不同,但總得要思考是甚麼讓我們得天獨厚地享受著這些美好,然後要好何保存。若然連溝通對話的空間都放棄,大家只會各走極端。
香港新聞報導,新西蘭總理阿德恩(Jacinda Ardern)強調,槍手越是想要人提起,就更堅決不提此人的名字*。但是原文還有請大家,談及這事件時如要提起任何一個名字,也是遇害者的。只取前面的說話報導固之言有力,但鼓勵仇恨嗎?我不敢說。從外媒看到當美國總統特朗普(Donald Trump)問:"What offer of support the United States could provide?" 阿德恩回答:"Sympathy and love for all Muslim communities",為之動容。這簡短對話反映了當權者對自己位置的審視,和如何行使自己的權力。
網上讀到評擊阿德恩戴頭巾,但我不以為然。這只是表現她尊重這個宗教,如同廣東話有句:「入屋叫人,入廟拜神。」去年同修敘事治療與社會工作碩士的外國同學在面書上提起此事,會用到solidarity一詞,我讀書時也常常見到這個字。這不就是中文的團結嘛!但是在香港說起團結,我們很多時用unity。當查閱枱上陳年的英語字典,兩個字是有很大分別的:
Solidarity: If a group of people show solidarity, they show support for each other or for another group, especially in political or international affairs.
Unity: Unity is the state of different areas or groups being joined together to form a single country or organisation. // When there is unity, people are in agreement and act together for a particular purpose.
Solidarity,是不同群組互相支持的團結,多用於政治或國際事務; Unity,是放下成見為著同一目的而團結,也可能是短暫甚至是特事特辦。團結方可以成就大事,到底我們要哪一種團結?當每個人都離不開政治,每個人都是政治。在更大的權力面前,我們都是弱者,我們都面對住房、維持生計、貧窮、被不公平對待的問題;當權者在更大的權力、制度或者其他東西面前者是弱者。再互相敵視或被分化,我們不過是一盤散沙。要達至solidarity不容易,但第一步是要先理解和尊重對方。記得一位巴基斯坦裔年青人曾說,她接受社會上的同性戀運動,不會予以評擊,因為在香港的少數族裔和他們也是少數,他們受到歧視的情況有時比少數族裔更甚。少眾的社群要互相支持,我想大概就是這個意思。
新西蘭基督城事件,對身在香港的我而言,既遠且近,亦令我思緒萬千,需要時間沉澱。還來不及思考反應東華三院林老師墮樓事件,就在抱怨港鐵的信號系統測試導致撞車意外,新西蘭基督城事件發生後,語塞近一星期。不知道如何慰問我的巴基斯坦朋友,該從何說起。看到Dulwich Centre設計的圖像,終於找到個方法。雖說如文首,對伊斯蘭教徒而言,香港比起其他地方已更安全,但我由心底的希望表達,As-Salamu Alaykum:
香港生活節奏快,特色就是新聞事件快來快去,大家關心一兩天,全城又會有新的話題出現。要思考,甚或是對話,還得花上時間和精力。希望有更多人,在生活細節上開始抱持solidarity的態度。
*He sought many things from his act of terror, but one was notoriety, and that is why you will never hear me mention his name. He is a terrorist, he is a criminal, he is an extremist, but he will, when I speak, be nameless. To others I implore you, speak of the names of those who were lost rather than the name of the man who took them."